“我喜欢画画,但又始终依恋着舞台。舞台艺术的独特魅力,是其他艺术所不能取代的。五十多年来,我为之付出很多,期间偶有所悟,自得其乐,无怨无悔。”
昨天是上海戏剧学院院庆60周年的大喜日子。在上海戏剧学院整整工作了55年的周本义教授,于当天在学院图书馆底楼大厅推出了他的舞台设计作品展览。面对前来致贺的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74岁高龄的周本义老人感慨万千。他深情地回忆起当年老一代中央领导对他们的培养与嘱托,也动情地谈起了当年老院长熊佛西对他所寄予的厚望。熊院长希望他“活着就不要离开舞台艺术”,他高兴地说:“我做到了,坚持了下来,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周本义笑称,他们这一代人都是“傻瓜”,重诺守信,无怨无悔。拿他来说,从19岁踏入当年的上海剧专和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迄今,在上戏干了55年,其间多少风云变幻,人生坎坷,但为了实践对老院长的诺言,他舍弃了许多机会,放弃了许多诱惑,始终依恋着舞台。
不当美院院长,放弃出国定居
周本义说,上个世纪60年代,他与导演章琴为上海京剧院创排了《海港》,与导演胡导合作了话剧《丰收之后》,与导演胡伟民排演了沪剧《喜旺嫂子》和扬剧《小陈庄》。与朱端钧导演的合作最多,先后排演了《战斗的青春》《阴谋与爱情》《江姐》《南海长城》等大戏,谁知两个人为了话剧《年青的一代》,得罪了当时的领导柯庆施。
文革一开始,他和朱端钧最早被揪出来,一人一层楼的大字报,后来还被扫地赶出了家门。文革之后,筹办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市里安排他去当院长,虽然他是那么喜爱画画,但为了实践对熊佛西老院长的诺言,他还是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朋友、当过浙江美院院长、中国美协副主席的肖峰当时气得直叫他是“傻瓜”。
为了坚守舞台,周本义还放弃了出国定居的邀请。他说:“我们这代人是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1955年我和朱践耳、瞿维等是唱着《歌唱祖国》一起前去苏联留学的。当时的中央领导同志都曾亲切地勉励我们,要好好学习,学成报效国家。我们都没有辜负祖国的期望。”周本义回忆,他刚到列宁格勒列宾美术学院学习时,由于基本功太差,第一学期素描不及格,但他毫不气馁,刻苦努力,最后终于成了鲍勃晓夫教授的入室弟子。1960年国庆节,他们这群刚刚毕业的同学们商定,40年后在首都北京天安门重新相聚。为了这一次的同学“约会”,尽管工作缠身,但他还是在2000年的国庆节专程赶赴北京,又连夜飞回上海。
谈起这次北京之行,周本义颇多感慨,最让他感动的是一位绰号叫“冒汗”的山东同学,为了祖国的国防事业,他默默无闻地干了一辈子,这次相见已经是白发满头。老人告诉记者,人的一生,总会遇到种种不公平,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也有人批评他太软弱,但他总觉得,为人就要“付出”,只要自己有理想,有目标,有追求,就别太在意个人的得失。他认为,经历是财富,乐趣是境界,舞台艺术的独特魅力是其他艺术所不能取代的。在舞台美术的设计过程中,偶有所悟,他就会兴奋不已。虽然半个世纪来,他为了舞台美术付出了很多,虽然当年一起在列宾美术学院学习舞台美术的6个同学,现在还在坚持舞美设计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但他依然乐此不疲,毫无倦意。
耕耘戏剧舞台,留下人生“亮色”
面对展厅中巨大的艺术年表,人们啧啧惊叹。从平地一声春雷的话剧《于无声处》,到正在广东上演的粤剧新戏《青青公主》,粉碎“四人帮”以来,周本义教授勤勉耕作,成果丰硕。
由他担纲设计的舞美作品多达上百部,仅1991年8月退休迄今的创作就有54部之多。作品涉及歌剧、舞剧、音乐剧、京剧、昆剧、越剧、沪剧、淮剧、滑稽戏、黄梅戏、歌仔戏、木偶戏、儿童剧、评剧、滇剧、锡剧、川剧、桂剧、甬剧等20多个剧种,曾5次获得文化部文华舞美大奖,多次获得中国戏剧节优秀舞美设计奖和全国歌剧、音乐剧舞美大奖,及中国话剧研究会金狮奖、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奖、全国舞台美术展突出贡献奖和宝钢高雅艺术美术特别荣誉金奖。
回首往事,周教授无比自豪:“我可以告慰祖国的是,自己并没有虚度光阴,在中国的舞台上,也留有我人生的一笔‘亮色’。”
展厅内,周教授为宁波甬剧《典妻》设计的舞美,格外引人注目。这位中国舞美界“样式的先驱”,首次把真水直接用于舞台演出。随着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出现了湿湿的青石板,哗哗的溪水声,山影、薄雾、茅屋、小桥,主人公春宝娘在溪边捣洗衣裳。谈起这个精美的特写镜头和艺术造型,周教授说,他和导演曹其敬到柔石故乡采风,从乡村的景色中体会到了地域的特点,感悟到了那疮痍大地,长满青苔的石板路,长年潺潺不息的街旁流水,都与女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所以,他在创作中选择了真水、茅屋、大宅门等作为舞美主体形象,努力把物境变为心境。用水的源远流长、生生不息,水的剪不断、理还乱,水的单纯、透明,水的呜咽、欢腾来暗喻,象征春宝娘的悲剧命运和善良心灵。
2002年面世的甬剧《典妻》是周教授的得意之作。如果说真水搬上舞台是他的一个绝妙创意,那么戏中的大宅门更是他的神来之笔。周教授介绍,原先戏中并没有这一场戏,是根据他的建议才加上去的。在戏里,他坚持整体写意,局部写真。大宅门的门里门外,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形成了两种反差极大的人生境遇。戏中,春宝娘“一步一徘徊”,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从一种境遇过渡到另外一种境遇……大宅门这一物景的运用,与主人公的命运一旦呼应,就成了具有张力的心境。插进了一场大宅门,不仅营造了演出所需的客观环境,还为配合剧情、揭示内涵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春宝娘在跨进、跨出这一道门槛时情绪发挥到了极致。
艺术来自生活,“样式”源于创造
面对展厅中一个个充满诗意、富有创意的美的空间,周教授强调,风格独具的艺术来自生活,手法独特的样式源于创造。
1988年,他在白先勇编剧,胡伟民导演的话剧《游园惊梦》中设置了一片绿茵,因为这是女主人公的犯规之地,也是她梦系魂牵之所在。1989年为哈尔滨话剧院搞的大写意话剧《蛾》,至今让艺术家兴奋:“这是扑火的飞蛾。简洁的舞美似乎置女人的命运于急流漩涡中。愉悦时,九个太阳同欢;伤感时,一叶纸船好像随时会遭遇倾覆。”他将舞剧《雷震殿》的剧名改为《阿炳》;为越剧《梅龙镇》定下轻快流畅的基调;为音乐剧《快乐的推销员》确立节奏、流动和时尚的关键词;为姚剧《桃花开了,女儿大了》制造热闹通俗的舞台效果;将“把玩风铃”作为贯穿黄梅戏《孔雀东南飞》的构思……谈起自己的舞美设计,周教授神采飞扬,如数家珍。
追求“一戏一格”,用钱“堆”不出好戏
中央戏剧学院名誉院长徐晓钟高度评价周本义教授的舞美创作,称赞他大大丰富和提升了我们舞台艺术,是一笔珍贵的美学财富。他的学生、上海戏剧学院党委书记贺寿昌也认为,周老师的艺术成就影响了学院内外几代舞台艺术家和美术家。对自己的舞美创作观,周教授表示,他追求的是“一戏一格”,也就是所谓的“用物质写意”。他指出,我国的舞台美术,曾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从一度写实的繁琐走向了简约的多样化。而今天的舞台美术则在不断地更新艺术观念,寻找新感觉、新思维、新手段、新材料,具有一种开放性、多元化的特点。简单地说,就是用物质的、可视的、鲜明的外部形象和样式,来表达舞美创意,赋予当代戏剧以现代品格、大众情愫和创新意识,努力给观众以充分的物质感的审美享受。
周教授告诉记者,这次陈列的30件舞美模型,有的自己并不喜欢。在创作中,有不少好的创意被导演否定了,常常会留下许多遗憾。他强调,舞台艺术有自己的创作规律,离开了对全剧准确的认知和构架,舞美也不可能有更多新意。现在一讲好看就只知道舞美,其实,单是舞美决定不了综合艺术的全局命运。加拿大多媒体剧《震颤》,成功地将多媒体技术变成了舞台艺术,是一出光与影的舞蹈、实与虚的对话。反观我们的大量作品,不讲剧种个性、剧目特点,在台上一味搞包装,出花头,这种用舞美堆砌出来、硬贴上去的东西不仅不美,反而冲淡了艺术本体的魅力。舞台创作决不能“买椟还珠”,以形式来掩盖人物,掩盖表演,掩盖内容。只有摆脱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我们才可能将舞台艺术魅力发挥到极致,不用钱“堆”,照样能出好戏。
(05年12月2日《解放日报》,记者端木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