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沈嘉禄(记者)
在本周撩开帷幕的2006上海艺博会上,豪派画廊一举推出的两个主题展肯定会成为聚焦的亮点,一个是张大千、傅抱石、谢稚柳、陈佩秋四位大家的精品展,一个是冷宏的作品展。
对于冷宏,除了上海美术界的同行,一般观众也许比较陌生,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从上世纪70年代负笈巴黎以来,大多数时间一直在西欧与北美从事专职创作。现在他来了,这是游子对故土的一次深情回望,是对倚门而老的母亲的一声轻颤呼唤,而对中国历史的再认识,一直是海外华人汲取滋养、升华精神的不二法门。
难得如此华丽的秋阳径直射入画室,给靠在墙上的一幅三联油画《春江花月夜》罩上了一层暖色。记者再次见到冷宏时,他正在为艺博会挑选作品。他很清楚,这不是一次孤傲冷寂的独舞,而是与海内外有影响力的画廊和艺术家一起接受观众检阅。
天赋对艺术家而言往往是一槌定音的。冷宏青少年时拉过小提琴,老觉得手指不听使唤,最终掷弓而去。然而拿起画笔,他就灵光乍现,一路上像是有上帝之手推着他奔跑。小时候他从粗糙的印刷品上看到宋元明清的文人画,一下子就被那种意境所吸引,十年文祸初起时,他在朵云轩橱窗里看到齐白石、吴昌硕等大师的作品被粗野地打上大叉,却一站就是半天,细细品味着大师的笔触和构图。后来他对当代人物画也产生了兴趣,“那时候大多数画家虽然被批,但一旦给他表现机会,虽不能具名,创作态度还是极为虔诚的。绘画被当作政治运动的工具是可悲的,但青年画家从中获得强化训练,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冷宏的话没错,如今中国画坛上的一批主流画家,几乎都经过这番洗礼。
1972年,冷宏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具厂当车工,厂领导安排一个七级工带他,有意将他培养成一名技术能手。但冷宏手里拿着冷冰冰的加工件,心里想着画画,三下五除二地干完当天的活后,把工友拖到更衣室里画素描、速写。后来被领导逮个正着,狠狠地批了一顿。师傅则善意地提示他:“你离开岗位时车灯可别关啊。”
后来,冷宏考进上海戏剧学院国画班,与他同时进校的有俞晓夫和周长江等。在“开门办学”的背景下,冷宏很重视到工厂农村写生,练就了扎实的写实功夫。“我们那个班里,有三分之一的同学在社会上已经小有名气了。我们暗中较劲,取长补短,这种氛围至今让我怀念。”冷宏忆及30年前的情景,无限感慨。
毕业后,冷宏成了上海中国画院的专职画师,并很快进入创作旺盛期,在短短几年里,画了几百幅画,小品不计其数,不满意就当场撕了。直到今天在拍卖行里也会突然冒出一幅冷宏的早年作品,让画家本人也深感意外。
一个偶然的机会,年轻的冷宏远涉重洋,去了法国葡萄酒之乡波尔多。在他初学语言的时候,一个作为大学数学教授的朋友看到了冷宏作品的幻灯片,激动之余将他拉到波尔多美术馆,那里正要举办一个两年一届的国际画展。冷宏夹了几幅作品赶到那里,正在布展的评委和工作人员果然婉拒了他,但当冷宏将自己的作品摊开后,他们看了一眼就沉默了。最后高傲的法国人选了两幅,并告诉他,美术馆对面有一家画廊,很快就能为画作配框子。让冷宏意外的是,画展结束后,他的一幅作品被眼界甚高的评委们评为一等奖。
从此,冷宏的作品进入了法国的艺术市场,冷宏作品中独特的线条和韵味让欧洲人感到新奇,他还应邀参加各种画展沙龙、社交晚宴。同时,他频频光顾巴黎的顶级美术馆和博物馆,像一块海绵一样贪婪地吮吸着欧洲艺术的精华。可以这么说,在法国的8年,冷宏基本完成了“脚踏东西方,眼观五百年”这么一个具有大局观的画家的定型。
此后,冷宏辗转来到加拿大,进入他艺术生涯的另一个阶段,每年有七八个月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创作。在与大自然美景心灵沟通的每个闪亮瞬间,他的艺术激情不可遏止地喷涌着,鲜亮的油彩一遍遍倾泻在大幅油画布上,一个个浓缩并透露着唐宋气象、明清情韵的宫中仕女,或手执团扇,或对镜梳妆,或蕉下吹箫,或兰舟御风,满眼烟云中无不散发出这个羁旅海外的游子对祖国文化的景仰与爱戴。在这些无比优雅的仕女身后,浓暗的背景像是尘封的历史镜像、幽暗的官闱秘闻,但冷宏总会从心底取来一束暖暖的光,照亮她们的面庞,同时也照亮海外华人的浓浓乡愁,绵绵情思。正是这种乡愁与情思,使西方人看到了东方哲学的深奥含义和具有普遍价值的人性清辉。
冷宏对记者说,其实他从不刻意在画中表现东方的情调,或者以某种冷僻的意象来迎合西方人对中国的偏见与误读,东方的哲学或审美理想已经在他血液中流淌,那是不可移植的文化基因。那么,当他一笔下去,就自然拥有了与西方艺术体系对话的本钱,而感动观众的,也许正是东方文化土壤中盛开的朵朵白莲。
读冷宏的画,要注意层次细腻、精雕细刻的细部,也不能忽视整体的色彩谐调和构图的精心推敲,更应该用心去感受那种如歌如诗的气象与绵绵流长的情韵――在古琴的潺潺流水声中,在孩童的琅琅诵读声中,在我们思绪缓行的脚步声中。
冷宏此次在上海艺博会露面,明年又将有一个个人画展献给大家,他想告诉我们,在中国昂首挺立的今天,海外艺术家的笔触变得如此丰富和微妙,表情又是如此自信与欣慰。他们回家,不管是“一日看遍长安花”还是“百华千卉共芬芳”,都是一个崭新故事的开始。
中国画家还不太懂选择画廊
记者:你作品中弥漫着的东方情调是打动欧洲人的关键因素吗?
冷宏:坦率地说,许多欧洲人,包括购藏我作品的收藏家,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并不很多,甚至连中国都没有来过。我的那些油画,人物是纯东方式的,这一眼便知,但属于哪个朝代,他们似乎并不关心。欧洲人强调个性,特别尊重个人的创造力。一幅作品能体现画家个人的风格,而这种风格又与人类文明和趋势相吻合,能给人视觉上的享受和观念上的突破,那就有了价值。比如我最初在法国获奖的那幅小品,题材是江南水乡,他们感到陌生、新奇,宣纸上的洇染效果也是油画不能达到的。所以,在欧洲人的评判体系中,优劣总是见仁见智的,重要的是个性,它是第一位的。我在法国第一次得奖后,当地有家报纸的记者说,冷宏的作品将法国人已经败坏的胃口刺激了一下。
记者:你有没有为了立足欧洲的艺术市场而迎合他们的口味?
冷宏:事实证明,刻意模仿欧洲大师的风格是危险的,最终会迷失自我。在中国的文化诉求中,邯郸学步就是一个严重警告。再说你这样做了,画廊也会提醒你,你若走得更远,他就不再代理你的作品。
记者:法国的画廊对你的创作有引导吗?
冷宏:欧洲的画廊业已经发展一百多年了,很成熟,每个画廊都有自己的目标客户群,代理的画家也具有相当的实力并体现相近的风格,这样才能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价值中轴。收藏家都知道,在哪个画廊能购买到哪一路画家的作品。他们决不会突然引进一个与已经在代理的其他画家差异很大的画家,这会伤害其他人,价值体系也会动摇。这一点很值得我们的画廊借鉴。不过海湾战争后,欧洲的画廊业受到很大冲击,至今还没有缓过劲来。美国的艺术市场则趁机吸引海外资本,现在有人说世界艺术中心已经转移到了美国,这话会引起欧洲人的伤感,但事实上欧洲的艺术市场大大萎缩了。
记者:对画家来说,应该怎样选择画廊?
冷宏: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许多情况下,中国画家确实不懂得如何选择画廊。选择一个画廊,主要看业主是否有较高的艺术素养,是否守信,更重要的是,他代理的画家群是否处于整体上升的趋势?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你个人上升的趋势也可能被遏止,通俗地讲,就是被别人拖了后腿,这对你的创作是很不利的。好的合作关系使画家方向明确,进步神速,不愉快的合作可能会引起经济纠纷,甚至毁了画家本身。在欧洲,一个画家与画廊的合作可以延续一辈子。
记者:你如何评估中国的艺术市场?
冷宏:到目前为止,中国画家与欧洲顶级画廊的联系不是很多,这对中国艺术进入并影响世界是困难的。在欧洲的画廊里,收藏家和画家可以获得权威的、准确的资讯,这对艺术市场的发展很重要。欧洲人的契约意识很强,一个画家与画廊签订了协议后,你不可能到他的家里买画。而在我们国内,私下交易却不受谴责,而且不受税务部门制约,这对画廊和顾客都是不公平的。
记者:在欧洲或国内,你与同行交流创作经验吗?
冷宏:我从来不与别人谈论创作体会什么的。优秀的作品一看便知画家要表达什么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低劣的东西更是一眼看穿。有时候朋友请我去看某人的画展,我只要瞄一眼请柬就明白了。我就不去看,怕被污染。坏东西看多了,不仅会败坏胃口,还会产生负作用。
记者:前几天我见到油画家陈钧德,他说了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在中国画领域很讲究师承关系,这也导致了今天宗派很多而流派很少的局面。那么在油画领域这种现象也存在吗?
冷宏:就我个人而言,一直很注意的就是绕过大师。我的意思是,大师是一座山峰,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向他学习处世为人、创作技巧等,但不应刻意该模仿他。大师会产生很强的磁场,我们要摆脱这种磁场感应,而通过生活历练淘炼思想,从艺术修养中提升技巧,这也是保持个人风格的明智选择。这些年来,我虽然身处海外,但总是从唐诗宋词中汲取滋养,寻找灵感,丰富作品的内涵。有一次我在德国办画展,一个俄罗斯人对我说:不要忘了你是东方人。我想这是不可能的,我的东方文化背景是谁也不能抹掉的。我从西方各种艺术流派中也汲取养料,但是多次筛选、过滤后,沉淀下来的必定是东方的思想与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