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戏剧《樱桃园》演出的文化联想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2-04-24浏览次数:406

    《樱桃园》,是伟大的俄罗斯文学家、剧作家契科夫的戏剧代表作之一。剧情写旧俄时期,19世纪60年代沙皇政府颁布“农奴解放令”之后的一些年月,一个曾经富裕,但因长久过着挥霍无度、不劳而获的生活,目前已到了入不敷出地步的俄国贵族农奴主家庭,迫于无奈,不得不将它拥有的一座美丽的庄园——“樱桃园”,出售给一个暴发起来的富商罗伯兴。而这个暴发户,原是这座庄园里一字不识的农奴,正是它的女主人柳波夫。安德列夫娜亲笔签字“解放”了他成为“自由民”,于是他发家致富,反过来,购买了他原女主人举世无双的庄园,成为了“樱桃园”的新主人。女主人及她的亲属和追随者们,以眷恋不舍的心情依依告别了他们美丽、幸福的家园,结束了他们美好的生活……虽然不是“匆匆地”,而是“悠悠地”一行十余人,频频回头望着它缓缓退出,但在观众眼里和心理的感觉是那样真实与清晰:主人们被难堪地“扫地出门”了!在这同时,观众看到和听到的是,高大、美丽、挺拔的樱桃树林里,一棵棵的樱桃树被砍伐的声音,以及粗大木头的断裂声,此起彼伏在耳边冲击着观众的心,一阵阵的凄凉,忧郁……而新主人早已瞄好了这片土地的“商机”,他的计划是,“砍去”只见风景不生钱的樱桃树们,然后大兴土木,造别墅,出租,出售,发大财、赚大钱。历史发展的规律及其现象表现的面貌何其相似乃尔,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开发商”! 去年冬天,在上海戏剧学院的剧场里,由导演系副教授王雅男导演,该系高年级学生扮演,呈现出一台带有经典味儿的《樱桃园》。

       契科夫凭借着知识分子的良知,有着一双慧眼,深邃地洞察出当时俄国社会在“农奴解放令”颁布前后,即将面临着的和正在发生着的大动荡、大变化、大改组。剧作家用十分严谨的现实主义方法,创造了一群没落贵族家庭的人物:心地善良却花钱如流水不能自制的女主人;她的已失去生活自立能力却怀旧不已、高谈阔论的哥哥嘎耶夫;她的克勤克俭、吃苦耐劳做出一切努力想要保住“樱桃园”这份家产的养女娃略;她的正在读着书、寻找着未来希望充满幻想的女儿安涅,和那个似乎看见了前途的大学生男友;以及女主人的管家、仆人、朋友等等一系列鲜明的人物;同时,还塑造了那个比以上所有角色都要脚踏实地、有力量、有信心、也最有经济实力,即将取代庄园主人的新兴资本家、解放农奴罗伯兴的真实而又动人的形象。

       这座美丽的庄园,曾经过几代主人上百年的精心设计、培植、抚养,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风景图画,楚楚动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上,渗透进人类文明的文化气息,让“樱桃园”充满诗意和美感,才使得它懂得欣赏自然、富有美感的最后一代贵族主人们,实在难以割舍而离去。

       可是这些——美感,诗意,文化气息等等,总之,凡是樱桃园之所以成为“那一个”“樱桃园”的一切精神内涵,一切含情脉脉的东西,对于罗伯兴来说,都是毫无感知觉的,他在“樱桃园”上发现的主要是“商机”。当然,他成功了!经济实力雄厚,新兴阶级的代表人物出现了,资本主义发展起来了,于是,时代也就这样子地更迭了。

       历史证明,经济体制、社会制度、政权,可以、或者说必然会更迭的,在几百年、几十年或更短的时间里。但文化,并非如此,它有着另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

       文化,广义地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或世界的)政治、经济、宗教、教育、道德、文学、艺术、以致民俗等等凡称之为上层建筑、意识形态范围的,均可归为文化或称为文化的表现。文化是人类在有意或无意中、或者说,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创造出来的,并在历史长河中淘汰了粗鄙的糟粕,而将优秀的精华绵延不断地积淀起来,它是一种有形或无形——物质形态或非物质形态的智慧结晶。有时,它需要几年、几十年,有时它需要几百年,有时它需要上千年或更长时间,去发明、发现、创造,去继承、沉淀和思考,有一些文化财富,甚至是在多少年以后当人类、当人们回过头去看一看的时候,才被发现它那不可估量的历史价值的。

       狭义地,仅从“樱桃园”里的樱桃树来说,经过几代主人的种植、修剪、辛勤的浇灌,让它们长成高大、挺拔、美丽的身姿,并和“园”中环境的池塘、丘陵、草地、房屋建筑等布局、结合成一个整体,高低错落,远近衬托,曲径通幽,又豁然开朗,春天嫩绿,夏季葱葱,秋天金黄,冬季苍劲……也就是说,当人类把自己的爱与美感,与大自然本身富有的能量,二者互动、凝结在一起的时候,构成了一幅幅让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的图景。高大、美丽、挺拔的樱桃树,既是大自然有形的物质形态的优秀体现,又具有着无形的非物质的文化意义的体现。当你处在这样一种美丽大自然的怀抱中时,当你接受大自然赐给人类的这份充满内涵的礼物时,它会在你耳边悄悄地启发你、告诉你:世界是美好的,你的心中应该充满爱!用心血浇灌了这座庄园的人,又怎能心中没有爱?爱,就是一种文化,一种内涵,一种情感,一种道德感,一种文明的表现!  

       没落贵族柳波芙。安德列夫娜一家人,在经济上破产了,政治地位也失去了,并即将被狼狈的扫地出门,可是受到过文明教育,在他们的头脑中,胸怀里,还是有着爱的,有美感,有诗意,有情调,有幻想,能接受大自然的陶冶,具有大自然的情怀……应该说,他们还是属于有文化、讲文明的一群!

       但是,没文化的,缺乏诗意与美感的罗伯兴,却无情地、狠心地把樱桃树给砍去了。他在砍去它们的同时,把大自然的美,把人类通过大自然的美来陶冶性情的文化享受权利,也给砍去了,总之,他把樱桃树、樱桃园及其具有的文化意义——文化价值统统给砍去了。并且,是被活活地砍去了生命,因为在樱桃树的身驱里,依然有浆汁——液体在流动着,像人类血管里正在流动着的血液一样……当樱桃树的被砍伐声、巨大木头的断裂声,震痛着原主人的心时,也撕裂着观众们的心。然而,罗伯兴却是兴奋的,痛快的,梦想成真了!他大声地叫嚷着:“大家来看呀,看我罗伯兴用斧头在樱桃园里砍树,看树木一根一根倒在地上!”

       据悉,俄国伟大的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他的曾祖父也曾是早期的解放农奴成为“自由民”,一点点创业起来,发家致富,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一代,已成为一个专门制作金银饰线的百年老厂,斯氏本人便是那个工厂的资本家。斯氏家族富裕起来以后,没有“砍去”什么,却是向俄国传统文化学习,吸纳欧洲传统的和当代的文化,效仿贵族生活、教养的方式,在他家族的庄园里,请了各种家庭教师培育孩子,文化课、外语课、击剑课等等。父母培养孩子的文化素质,带孩子们观看俄国及欧洲各国精彩的演出;父母尊重和鼓励孩子们的艺术爱好,组织了家庭剧团,搭起舞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时父母和仆人们也参与演出助兴。正是因为斯氏家族以及当时社会那浓浓的文化氛围,造就了这位未来的伟大的戏剧家。他本人一生孜孜不倦地学习、继承、发扬、创新了戏剧文化,并写出了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完整、最系统的表演体系巨著《演员自我修养》。他所建立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剧体系,是从旧俄时期开始创立;经过30年的奋斗,在苏联社会主义时期完成。那时就传播到英美等国;后来也传播到中国。特别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几批苏联专家到中国来,在话剧界的全国范围内举办了多次、多种骨干培训班,传授斯氏演剧体系。从完整的、系统的操作方法到理论指导思想,也可以说是俄国戏剧文化向中国全方位的、空前的一次大传播,使中国话剧界受益匪浅。不论在中国还是在世界,斯氏的影响都是深远的。

       不由得记忆起,1960年为纪念契科夫诞辰100周年,当时的上海戏剧学院实验话剧团(上海青年话剧团的前身)演出的《樱桃园》,由田稼教授导演,一批既年轻又成熟、年富力强的演员们——施锡来、马玲、杜冶秋、张希真、许守钦、徐月翠、吴娱、陈祖烈、孟一心等扮演剧中角色。仿佛耳边至今还能听见许守钦扮演的管家叶比霍多夫走台步时,那双靴子发出的嘎吱嘎吱响声。这是契科夫在剧本指示中写道:他“一双擦的闪亮的长筒靴,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戏中需要这么一双靴子,本是服装组的事,可是怎样才能带响呢?戏剧学院演出科道具组的胡金山师傅动足了脑筋,在皮鞋底加进了松香、猪鬃之类的东西,一走一磨便出了响声。不仅对演员的角色自我感觉带来绝妙的刺激作用,也创造出了契科夫式的幽默。以这样一个小小的故事为例,可以想见,当时从导演到演员和舞台美术等主创人员们直到演出科师傅,都是怎样地全心全意投入到艺术创造中去的,那么全剧的演出质量是不言而喻的了。这批演员以及整个的创作团队便是经斯坦尼体系严格训练出来,并受到俄国戏剧文化较深影响的,所以才能精彩地演出了那样一台令人神往的契科夫戏剧,那是一次挥之不去的永久记忆!

       从以上这样一种文化现象来看,即从斯氏体系能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社会制度下,同样存在它的艺术价值,及对它的文化需求,而得到传播与实践的事实来看,文化,是全人类创造的,它不仅可以穿越历史,还可以跨越地域,成为各个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与民族的共同精神财富。因此,文化,是应该受到各种不同社会制度、不同阶级、不同政权、不同历史时期的保护、传承与发扬的。

       契科夫,用失去“樱桃园”,“砍去”美丽的樱桃树,这一使人心碎的形象,让我们回味无穷,思考不止……(文:王昆  编辑:榕树)